01/
一个周末的下午,我接到一通电话。
当时我正靠在沙发上看小说,热茶离手10公分,阳光明媚,十分惬意。
电话打破了这一切。
对方是我的一个熟人,她声音尖锐,但质问的事儿很可笑。
一个项目,我们曾竞争过。之后,我动了场小手术,自动退场。
现在,项目进入第二期,甲方通知她不用继续跟了,她便认为是我介入了。
“你真卑鄙!”挂断电话前,她愤愤道。
自始至终,我都没插上嘴,我忙着拼凑事件的经过。说实话,如果不是她告诉我,我根本不知道这项目还有第二期,更不知道她没份参与。
等我反应过来,拨电话过去想要解释,发现她关机了。我再试着发消息,对话框弹出淡淡的灰色字条,显示我已被屏蔽。
委屈、愤懑、莫名其妙。我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,小说扔在地上。
一个美好的下午,就此报销。
我绕了几圈,看见茶几上有一罐糖,我大力拧开盖子,抓起其中的一颗塞进嘴里,咬牙切齿地嚼。
大力咀嚼下,硬的糖衣里流出软的巧克力浆,在舌尖铺开,有点凉,让我的口腔连同怒火突然就降温了。
这罐糖是我过新年时买的,今天才吃第一颗。“好吧,以此为开端,新年以来,我第一次生气。”我自嘲。
“可我为什么为别人的过错买单?别人发神经,我就头昏、脑胀、浪费心情?”
我看看糖罐的包装,“80颗”。我握着糖罐,暗暗发誓——今年,我生气的配额就是80次。
发一次火吃一颗糖,吃完就得忍耐;没用完配额,就奖励自己。
再想想刚才的事儿,我竟笑了——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,我已用掉一次配额,岂不是更莫名其妙?
02/
那罐糖,被我放在房间显著的位置,说来奇怪,接下来这一年,自从开始计数,我便变得很小心地使用配额。
手下一个员工,入职10天,消失了。几天后,一个半夜给我发了条微信:“我觉得在老家做微商更有前途,不如一别两宽,各自欢喜。”
我看完后不禁怒从心生:怎么有这么不靠谱的人?还是半夜发来。接着又惭愧:为什么当初面试时,我竟觉得他是靠谱的?
黑暗里,我气得睡不着,心里酝酿着措辞严厉的回复。突然,一眼看到了那罐糖。
我气呼呼地取出一颗。“为不靠谱的人大半夜吃颗糖,值得吗?”
刚要撕开糖纸,我却悬崖勒马,“该咋办咋办,现在是半夜,明天再办,对我来说,这也是个教训!”
在这样的自我宽慰与劝诫下,我竟然克制了怒气。第二天醒来,想想好像也没那么严重,无非是继续招聘吧。
之后,悬崖勒马不止这一次。
一日,丈夫打游戏至凌晨3∶30,久唤无效,我打算好好发一场火。
糖纸已经撕开,拳头已经捏白,想想还是不值得——为任何人半夜吃颗糖都不值得。
于是,我走过去,把糖挤进他的嘴里,也算一种报复。而他惊恐莫名,完全摸不着头绪,吃完糖,赶紧洗洗睡了。
从此有了经验,好几次,我想发火时,干脆向对面的人说:“先吃颗糖吧。”
对方反而先缓和了下来。也有时,因吃糖的话岔开,双方都较之前冷静了,往往不会走向争吵。
还有好几次,我有足够的理由发火,烦躁得想横扫桌面,我就拿出一颗糖。巧克力汁液“噗”地在舌尖绽出,心也不由得变软:
“算了吧,多大的事值得这样损耗自己?”令人愉悦的甜也在呼唤:“其实也没那么糟糕!”
于是,要不要吃糖,成为一种衡量;决定剥开糖纸,像一个仪式;咀嚼,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思考的机会。
复习每一颗糖的耗损过程,成了“吾日三省吾身”的方式。
年底结算时,我的糖罐里还剩46颗糖,全年共计动怒34次。
我还统计了动怒类别,因公的,因私的;因误会的,因观点的;因维护权益的……
由此为自己划出了清晰的底线:一些事,必须表明态度;一些不得不发的愤怒,宣泄有助于健康;一些人,老让我不舒服,那就say goodbye吧。
03/
新的一年前夕,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,去年剩下46颗糖等于节约了多少时间、精力、生理和心理的舒适度。
估算完毕,我好好买了一个包,作为礼物,犒赏自己。
当然,我又买了一罐糖,希望它今年仍然不要被吃完。
我还专门放了一颗藏在随身的皮夹里。
一天,一个朋友看见了,问我:“你有低血糖吗?要随身带糖?”
我解释了原委,他哈哈大笑,原来,他也有类似经历。
“每当我媳妇为什么事儿不高兴,我就问她:‘你打算生多少钱的气?’等她算清楚了,就几乎不生气了。
比如,她为买了一根不怎么粘的胶棒不高兴,这不高兴值两块。她生过价格较高的气是200。
因为迟到,我们改签了火车,但为这个大吵一架不如我发个红包给她。”
轮到我笑。
“其实,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很有意思,当你把负面情绪量化,你就会试图降低它出现的频率,也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自己的心情和生活。”
我合上皮夹,糖在其中,已安然放了好几个月。
当然,我又买了一罐糖,希望它今年仍然不要被吃完。
我还专门放了一颗藏在随身的皮夹里。